鄭希松開了手，沈楓摸了摸他頭頂的發就離開了。

他脫力的倒回床上，就像被抽掉了全部的力氣，目光空洞的看著天花板。

他再也沒心思碰自己，滿腦子都是剛才被沈楓揭穿後的羞恥感，還有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悸動。

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，只得拉高被子又把自己蓋的嚴嚴實實。黑暗的環境令感覺清晰了起來，他聽到心跳聲有點亂。他捂著胸口，腦海中又浮現了沈楓剛才的神情。

沈楓沒有嘲笑他，也沒有讓他繼續難堪，只是溫柔的提醒了他。

可鄭希知道自己已經沒辦法面對沈楓了，今晚發生了太多不該發生的事，他沒辦法再繼續留在這裏了。

他一夜都沒有合眼，第二天微明時分就起來了，收拾好東西悄悄的離開了。

半島路是別墅區，他走了很遠的路才攔到一輛出租車。等坐上車後，他發了條信息跟沈楓道歉，說沒有辦法幫這個忙了。然後又發給鄭雪卿，說要去拍攝幾天，拍完了就回家。

看著屏幕上提示的發送成功，他按了關機鍵，讓司機往火車站開去。

這座城市有兩個火車站，司機問他去哪個，他呆了片刻，隨口說了南站。司機從後視鏡看他一眼，發現他臉色很蒼白，出於禮貌就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？

鄭希感謝他的關心，只說沒睡好而已就閉上了眼。司機就沒有再說話，把他載到了火車南站。

他走到售票窗口看了一會，最後選擇了臨近的一座海濱城市，買了最快的一班動車，又去便利店買了水和黑巧克力放進包裏，這才走去候車室。

今天是工作日，又是一大早，火車站的人不多。他坐了一會就聽到車站廣播說準備進閘了，他站起來，剛邁出一步就被人撞了。

手裏拎著的三腳架包被撞到了地上，他回頭一看，撞他的是個年輕女孩，看模樣應該是個大學生。戴著圓眼鏡，穿著白襯衫和百褶裙，背上背著個很大的畫包。

鄭希剛轉過去就看到她低頭道歉了，鄭希笑了笑，說了句沒事就把包撿起來。女孩擡頭看了他一眼，大眼睛一亮，朝他伸出手：“你好，我叫沈茜，是個美術學院的學生，你能做我的模特嗎？”

鄭希一怔，完全沒想到這個女孩居然會對陌生人提這種要求。

只是他現在一點心情都沒有：“抱歉，我要上車了，幫不了你。”

他說完就要走，沒想到女孩一步擋在了他面前，祈求道：“你不要急著拒絕我啊，我也是坐這列動車的。你長得很好看，我一直在找像你這樣五官深邃，既有男性的輪廓，又有女性細致柔美的面孔。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？我不會耽誤你很久的，請你讓我畫一幅畫可以嗎？”

前面的人已經陸續進閘了，鄭希被她擋著路，而她又雙手合十擺出一副哀求的模樣，身邊路過的人都紛紛投來好奇的眼光。

鄭希不是那種可以強硬拒絕人的性格，只得道：“有什麽上車再說吧。”

沈茜一笑，臉上浮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來。她跟在鄭希身後進了閘，鄭希本來想說上車後兩人的位置不同，他若是冷淡些沈茜應該會知難而退。沒想到沈茜一路跟著他上了車，走到第9節 車廂，在14.15的位置前停下了。

鄭希轉頭看她：“你就算跟到這裏也沒用，等我旁邊的人來了你一樣要回到自己位置上去的。”

沈茜晃了晃手裏的票，又把梨渦笑出來了：“好巧啊，看來這次老天都幫我了。我是14座，靠走廊的。”

她說完就把畫夾放在地上，鄭希沒想到居然真的這麽巧，只得認命的把兩個包都放在行李架上，只抱著相機包坐在了靠窗的位置。

他一坐下就看著窗外發呆，沈茜看了看他手裏的相機包，問道：“你學攝影的？”

鄭希木然的點頭。

沈茜：“那你這次去彬城是幹嘛的？我看你也沒帶什麽行李，你去拍攝的？”

鄭希閉上了眼，沒有再回答她了。

車窗外的太陽透過玻璃照了進來，淡金的光落在鄭希白凈的臉上，將他的五官描繪的溫柔了許多。

他穿著白色的衛衣，單手支著臉頰靠在窗戶上，整個人的氣質是恬淡的，帶著一種少年感的清雋。沈茜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冷漠，歪著頭打量了他幾個角度。

他一夜沒睡，眼睛下面本來有淡淡的烏青，卻被長睫毛的陰影擋住了，形狀飽滿的唇透著柔軟的淺色，看的沈茜都有些不舍得眨眼了。

身邊陸續走過幾個旅客，她怕這些人會吵到鄭希，於是拿出手機調到拍照的畫面，把鄭希睡覺的樣子先拍了下來。

本以為鄭希只是瞇一會，沒想到動車都開了，他還保持這個姿勢沒有變過，呼吸也變得綿長了。

沈茜從包裏拿出個中號畫夾，又選了一支素描鉛筆，夾好紙就開始畫。

她邊畫邊轉頭看鄭希，動車輕微的震動並沒有打擾到鄭希的睡眠，只是他放在腿上的相機包卻漸漸歪了，眼看著要掉下來，被沈茜接住，輕輕放在了小桌上。

沈茜自小就學畫，完成一幅素描對她來說是很輕松的事。但她甚少會遇到鄭希這樣滿意的素材，所以下筆很謹慎，畫完後又拿出一張紙來繼續。如此畫了四張後，鄭希終於睜開了眼。

他太累了，以至於雖然換了好幾個姿勢，卻沒有醒來過。

結果一睜開眼就看到沈茜手中的畫板，上面的人正是自己。他怔住了，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就聽到沈茜笑道：“你醒啦？我這裏有可樂，還沒開過，你喝不喝？”

他轉頭去看身邊的女孩，沈茜從身後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瓶可樂遞給他，臉上的梨渦甜甜的，一點也沒有生疏感。

鄭希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，所以他對這種自來熟的性格是抵觸的。他揉著僵硬的脖子道：“不必了，我不喜歡甜的東西。”

沈茜把可樂收回去，一點也不介意他的冷漠。又把剛才畫好的三張遞給他：“這三張你看看會不會喜歡，喜歡的話我就送你，最後這張我打算做下次的投稿作品的底稿，你也看看。”

沈茜晃了晃畫板上夾著的那張，鄭希看了一眼，是他歪著頭睡著的樣子。沈茜的功底很好，那副素描栩栩如生，動靜光影打的很巧妙，有種黑白照片的錯覺。

鄭希喜歡攝影，也有一定的繪畫基礎，只是他喜歡油畫。在國外的三年間他有找私教學習，雖然投入的時間不如攝影多，但也略有小成。

所以當他看到沈茜的畫的時候，心裏對沈茜的抵觸情緒已經淡了許多。

他收下了另外三張，隨口道：“你這樣算不算侵犯肖像權？”

沈茜：“不算吧，我已經跟你說過啦，而且我畫的光明正大，還給了你好處呀。”

她指鄭希收下的三張畫，鄭希彎了彎唇角，卻沒有再說什麽，而是靠回椅背上繼續發呆。

沈茜把畫具收起來，又轉過來看著他：“你都做了我的模特了，好歹跟我說下叫什麽名字。如果我的作品獲獎了，我就分一半獎金給你。”

鄭希：“無功不受祿，何況我也沒做什麽，不必了。”

沈茜卻沒有這麽好打發：“你心情不好？”

鄭希又不答了，繼續看著窗外。

距離到達彬城只有十幾分鐘了，他以前來過彬城，所以不算陌生。正想著一會兒去哪裏拍照，又聽到旁邊的女孩孜孜不倦道：“其實你不必這麽提防我的，我又不會拐賣了你。何況下次我投稿的時候，人家問模特名字，我總不能隨便給你起一個吧。”

鄭希被她吵得不得安寧，又不好板起臉來，只得投降：“鄭希。”

他簡潔的報上了名字，沈茜喜道：“哪個希？”

鄭希無奈道：“希望。”

沈茜點了點頭，毫不吝嗇的誇道：“真適合你，你長得就讓人覺得世界充滿希望。”

她這莫名其妙的誇讚終於讓鄭希失笑了起來：“什麽啊？”

“總算笑了，逗你笑真難。你長得這麽好看，偏偏擺出一張被人欺負了的樣子，多讓人心疼啊。我跟你說，這世上除了生離死別之外，其他的不開心都是小事，不值得一直惦記的。”沈茜又把可樂遞到了鄭希面前：“你說不愛喝甜的，其實這樣會錯過很多能讓你開心的味道。比如可樂，你喝一口下去，滿嘴都是甜甜的氣泡，心情一下子就變得美妙起來了。不信就喝一口試試看。”

她說的誇張，但那雙大眼睛卻閃著明亮的神采。陽光的女孩鄭希不是沒見過，但沒見過這麽能纏人的。其實他能感覺得出沈茜沒有惡意，也不像之前那些主動靠近他有所圖的女生。所以他猶豫了片刻，還是接過來喝了一口。

“怎麽樣？”沈茜期待的看著他。

鄭希已經很久沒喝過可樂了，氣泡在舌尖上漫出絲絲甜味，確實勾出了些不一樣的情緒來。他一連喝了幾口，這才看著沈茜：“這瓶可樂就當肖像使用費吧。”

沈茜噗嗤一笑，臉上的梨渦又浮現出來：“你這人怎麽老惦記著肖像權？”

鄭希：“因為你不是第一個要畫我的人。”

沈茜恍然大悟：“你長得這麽好看，就要有被人欣賞的自覺了。不過你放心，我不會把你的畫亂改的。”

鄭希：“別再誇了，我要準備下車了。”

沈茜立刻拿著畫包站起來：“一起啊，我也到彬城。”

鄭希疑惑的看著她：“有這麽巧？”

沈茜笑道：“我不知道你去彬城幹嘛，但我去寫生的。我報名參加了一個油畫展，選的主題是‘海’，所以要去彬城的白崎海灘畫畫。”

鄭希楞了一下，卻沒有說什麽。而是把行李架上的東西拿下來，走到車門那邊準備下車。

沈茜一直跟在他後面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，不過十句裏他能回答一句都很不錯了。沈茜也不介意，下了車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車站，她看鄭希攔了輛出租車，彎腰對司機說了目的地。她驚喜的看著鄭希：“我們目的地真的一致啊？那就一起唄。”

說完她就打開後車門，還對鄭希做了個“請”的姿勢。

鄭希已經猜到甩不掉她了，只得幹脆的坐進去。

一路上沈茜都在跟他說話，不過他依舊像剛才那麽冷淡。等到了白崎海灘後，鄭希就開始找拍攝的點，沈茜也沒有再跟著他了。他的世界終於又清凈了下來，可以開始做自己想做的事。

只是他一投入進去就忘我了，直到下午五點多，手腳都發軟了才反應過來一天沒吃東西了。於是收拾好器材，準備去找個吃飯的地方。

然而他剛走了沒幾步，就看到沈茜坐在不遠處的堤壩上畫畫。

沈茜是背對著他的，面前支著一個大號的畫板。鄭希遠遠看去，畫板上已經是一片藍色的世界了，他忽然很想看看沈茜畫的海是什麽樣的，於是走到她後面靜靜的看著。

沈茜的用色很豐富，漸層的海用了七八種不同的藍覆蓋，天空則簡單多了，海與天之間唯一的點綴是一個面對著海而站的男孩。

男孩穿著一身白色，手裏似乎舉著什麽。鄭希看的眼熟，忽然反應過來這是舉相機的動作。他再細看男孩的衣服，手臂上的兩條黑色豎紋跟他今天穿的一模一樣。他終於明白了，他又成了沈茜的模特。

他無奈的搖頭，正想走人，結果沈茜轉頭打了個噴嚏，一眼看到他，又笑出了梨渦來：“你來了啊，這是拍完要走了嗎？”

鄭希：“嗯，我去吃飯，你繼續畫吧。”

沈茜從口袋裏掏出手機，按到撥號界面遞給鄭希：“給我你的號碼吧，我是說真的，如果獲獎了我分你一半獎金，作為你的肖像費。”

鄭希被她的執著弄的徹底無語了，為了趕緊脫身去吃東西，於是把號碼給她。沈茜收回手機，跟他揮揮手就繼續畫了。

他邊走邊拿出自己的手機來看，他一拍照就會忘記所有的事，自然也忘了早上把手機關機了。

一開機，果然看到了二十幾個未接來電，其中三個是爺爺的，剩下全部來自沈楓。

沈楓也給他發了很多消息，內容無非都是問他在哪，希望他盡快回覆。

鄭希抿著唇，他還沒有做好準備面對沈楓。正想著要不要再關機，手機鈴聲卻響起來了。

來電的人是沈楓。

他猶豫了很久都沒接，但沈楓不知疲倦的打，響到第三遍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，按了接聽鍵。

沈楓的聲音很著急：“小希你在哪？怎麽一聲不吭的就走了？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！”

鄭希站在十字路口，對面就是小吃街。各種食物的香氣鉆進了肺腑中，卻一點也沒勾起他的食欲。他看著眼前陌生的街道，忽然覺得很累，不想再走了。

“我在彬城。”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告訴沈楓在哪，等綠燈亮起的時候他過了街，走到對面一間小酒館前。

這個時間酒館還沒什麽客人，但已經開始營業了。他的影子被夕陽投射在拉門上，遮住了門上貼著的老舊畫報。自從他說了在彬城後，沈楓那邊就陷入了沈默，到現在都沒有再說過話。

但他一直可以聽到沈楓的呼吸聲。

他嘆了口氣：“我先掛了。”

“等等！”沈楓道：“你在彬城的哪裏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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